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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革命口号“博爱”的涵义

2009-12-07 14:26:00 来源:博览群书 ○陈启伟 我有话说

“博爱”是18世纪法国革命的三大口号(自由、平等、博爱)之一,是法文fraternité(英文为fraternity,德文为Brüderlichkeit)的中文译名。

Fraternité源自拉丁文fraternitas,词根为frater,意为“兄弟”,故其本义为兄弟关系、兄弟情谊或如兄弟一般的友爱、

亲睦。作为日常用语,fraternité可泛指各类人们之间的如兄弟般的关系,例如欧洲中世纪天主教修士彼此以“兄弟”相称,他们的关系就被称为fraternité。所以Fraternité就被用作以兄弟情谊相标榜的宗教团体和其他社会团体的名称(如“兄弟会”、“小兄弟会”、“共济会”之类)。只是在18世纪的法国革命中,Fraternité才超乎日常语言的范畴,与liberté(自由)和egalité(平等)一起成为具有特定政治涵义的三大革命口号。

Fraternité作为法国革命的口号之一被介绍和翻译为中文词,是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清朝末年,其时国内书刊上论及法国革命的文字有的译作“同胞”,例如上海作新社译著《万国史纲》说:“在法国人民信仰者,曰自由、曰平等、曰同胞”(《万国史纲》,上海作新社,1902年版,P218)。有的译作“兄弟”,例如一位名为“侯声”的作者在一篇政论文章中说:“法兰西之革命也,其主义之三大纲曰:平等、自由、兄弟”(《博爱主义》,载《南报》第3期)。有的译作“友爱”,例如郑自强在《革命之剑》一文中说“西儒尝谓独立、自由、平等、友爱四者为革命之剑”(《革命之剑》载《开智录》1900年改良第1期)。有的译作“博爱”,例如,康有为在《法国大革命记》中说:“且夫彼革命之政论甚高,揭博爱以为名”(《法国大革命记》,《康有为政论集》,中华书局1981年版,P590)。又如,孙中山在《同盟会宣言》中反复谈到“自由、平等、博爱的思想”、“自由、平等、博爱之精神”。(《同盟会宣言》,载《中国国民党文献选编》,中共中央党校科研办公室发行,1986年)“博爱”一词,后来为国人通用,流行至今,成为法国革命口号Fraternité的定译。

就翻译而言,“友爱”或“博爱”这个译名较之“兄弟”或“同胞”更为确切。Fraternité不是“兄弟”、“同胞”(此乃其词根frater之义),而是指兄弟间的(或如兄弟般的)关系、情谊、友爱。它所表示的这种友爱情谊的关系范围可大可小,小可仅指两人间亲如手足的情谊,大可囊括全世界全人类的爱,用中国成语说就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法国革命中高唱的Fraternité,也是在“人人是兄弟”这个极广泛的意义上讲,指的是法国人民和世界各国各民族人民之间的一种普遍的、博大的、如兄弟般亲密友爱的情谊。现在通译为“博爱”,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可行的。

人们常常只从伦理价值的角度理解和阐释法国革命的“博爱”口号,将其类比于中国儒家讲的“仁者爱人”、“博施济众”,墨家讲的“兼相爱、交相利”,乃至佛家讲的“普度众生”,基督教讲的“爱人如己”那样的人道主义的道德观念,而忽略了或忘记了此所谓“博爱”,并非仅仅是一条道德箴言或律令(尽管它也具有一种崇高的道德的意义),而是像自由和平等一样,乃是一个具有特定的深刻的社会政治内容和涵义的革命口号。

翻阅一下法国革命的历史就会发现,博爱与自由、平等虽同为法国革命的口号,但其提出则晚于后二者。自由、平等作为反对波旁封建王朝专制统治和等级压迫的最强音,从革命伊始就以极鲜明的文字重笔写在1789年的第一个人权宣言和1791年的宪法上。博爱作为一个极重要的政治理念、政治诉求被提出,则要迟至1792-1793年,其时法国革命深入发展,已由当初建立的君主立宪政体转为共和制,即雅各宾派当政时期。

1792-1793年间,“博爱”(Fraternité)之见于共和政权的重要文献者有:1792年11月19日,国民公会(法国革命共和制时期最高立法机关)向法兰西共和国军队在击退奥地利侵略后所及之处的各地人民发布的第一号宣传令,“国民公会以法兰西民族的名义宣布,它保证给予所有希望恢复其自由的人民以博爱和援助”。1792年12月15日国民公会发布第2号宣传令,要求法兰西共和国军向所到之处的人民宣布,将给他们“带来和平、援助、博爱、自由和平等”。此宣传令还附有致各地人民书,说“你们是兄弟和朋友”,“在权利上都是平等的”,“法兰西共和国的代表将与你们相商,以便确保你们的福祉和我们之间的博爱”。1793年1月23日国民公会告法国人民书说:“国民公会和法国人民现在唯一的心愿、唯一的情怀就是自由和公民的博爱”(上引均见Stewart,J.H编《法国革命文件概览》,纽约麦克米伦公司,1963年版,P381、382、384、392)。不过这一时期论及博爱的一份最重要的历史文献是雅各宾派领袖罗伯斯庇尔于1793年4月26日在国民公会讨论新宪法草案时发表的一篇演说。

在罗伯斯庇尔的演说里,博爱是一个极重要的革命概念。如他所说,博爱是“各族人民反对专制君主的永久联盟的基础”(《罗伯斯庇尔选集》第2卷,巴黎社会出版社,1973年版,P135),也就是说,博爱是法国人民进行的这场反封建革命的一个根本性的原则。不过,博爱与自由、平等不同,自由和平等是法国人民通过革命要争取的神圣的“权利”、“天赋”的人权,博爱则是一种“义务”或“使命”,是革命所赋有的一种神圣的“义务”或“使命“,其含义就是“把一切人和一切民族联合(unir,或译团结)起来”;当然在这种义务中也包含着一种权利,即一切人和一切民族“互相帮助的权利”(同上,P135)。因此,博爱作为法国革命的一大政治原则和政治口号,其完整的涵义可表述为:一切人和一切民族的联合与互助。罗伯斯庇尔在演说中还特就博爱之为兄弟关系、兄弟情谊的本义加以阐释说:“一切国家的人都是兄弟,各个民族应当像同一国家的所有公民一样,尽其所能,彼此互助”。(同上,P136)反之,凡是背弃博爱的原则而进行民族压迫、民族侵略的行为,就是与全人类、与所有的民族为敌。罗伯斯庇尔说:“任何压迫一个民族的人就表明他是一切民族的敌人”,“为了阻止自由的发展和消灭人权而对一个民族进行战争的那些人应当作为杀人犯和叛匪而不是寻常的敌人为全人类所追捕共击之”(同上)。罗伯斯庇尔的这几段话最终写进了他向国民公会提交的新宪法草案的《人权和公民权宣言》(同上,P140)。1793年6月24日通过的《法兰西共和国宪法》关于“法兰西共和国与外国之关系”一项下面,正是根据上述这种博爱的精神写下了如下两个条款:“法兰西人民是一切自由民族的朋友和天然伙伴”;“法兰西人民决不干涉其他国家的政府,但也不允许自己为其他国家所干涉。”(Stewart编《法国革命文件概览》,纽约麦克米伦公司1963年版,P467)

罗伯斯庇尔的这些话以及前面所引法兰西政权谈及博爱的那些文告,清楚地告诉我们,在法国革命中博爱这个口号首先和主要是就法国人民和世界各国各民族人民的关系提出来的,是呼唤和激励法国人民和全世界人民以兄弟友爱般的情谊联合起来,团结互助,共同斗争的一个崇高的政治革命原则。

这就是作为法国革命口号的博爱的原本涵义。这个意义的博爱不是一般的道德观念或伦理范畴,尤其与古今中外各种各样(不论是道德的还是宗教的)泛爱主义的观点和学说迥然有别,不可类比或混同。诚然,博爱确实具有一种普遍道德的意义和价值,那就是将人们个人之间兄弟友爱的道德情谊提高、扩大或升华为一种涵盖了一切国家、一切民族人民之间关系的具有普遍意义和普遍价值的原则。用马克思的话说,是“使私人关系间应该遵循的那种简单的道德和正义的准则成为各民族之间的关系中的至高无上的准则”(《国际工人协会成立宣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P244。马克思是在讲“各国工人间应当存在的兄弟团结”时说这番话的。“兄弟团结”的德文原文为“Band der Brüderlichkeit”,更确切的翻译应为:“兄弟友爱的联系”,也可译为“博爱的联系”,因为Brüderlichkeit即法文之fraternité,即博爱)。博爱之所以是一个既具政治号召力又携道德感召力的伟大的革命原则和革命口号,就在于此。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外国哲学研究所

(本文编辑 王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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